今年是周有光先生诞辰111周年,上周我有幸到周有光先生的母校去了一趟。先生的母校在上海,民国时代叫“圣约翰大学”,现在的名字叫“华东政法大学”。
圣约翰历史悠久,建校130多年了,是近代中国最著名的教会大学之一。先生回忆自己的母校时曾说:“圣约翰大学虽然是教会办的,但并不强迫学生信教,很民主,图书馆里什么书都有。”可能是这个原因,这所大学培养出众多的优秀人才,顾维钧、宋子文、邹韬奋,林语堂、张爱玲、贝聿铭、吴宓、荣毅仁等,都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该校的英文校训:LightandTrue,意为“光和真理”。说来也巧,说要有光,这所学校就出了个学生叫周有光。《旧约·创世纪》上说:“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亚里士多德认为这句话是智慧的象征,因为神创造天地时是默默无语的,他的行动是在黑暗中进行,于是意识到“光”是事物存在本质之一。
只有凭借光的照耀,才能看得见创造的进行。没有光明,人类就不可能感知物质、事物、世界,就不可能发展社会,发展自己。没有灵魂和信仰亦被视为暗夜,人类就处于危险之中,而光是用来照亮人心的。
光的存在需要一个光源,它照耀着我们前行的道路。一个人拥有思想和智慧,就像这个光源,影响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周有光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光源,一生向往光明,把自己感知的光明播撒于世界。
读过先生的部分文字,我有三个体会:
第一是自由则有光。自由产生于公共权力和个人权利的张力,是站在个人的角度对公共权力的限制和抵抗。它存在的价值,就是为国家权力划定界限。
先生珍视自由,他说,罗斯福说人类社会有四大自由,即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予贫困和免予恐惧的自由,“现在是五大自由,第五个就是网络自由,网络不应该被控制”。先生问道:“全球化时代是透明化的,苏联经不起透明,一透明就垮掉了,我们难道害怕透明吗?”
现代社会中,自由可促进人类社会的创新,是一种基于人性的基本的善,是发展的首要价值,人类须臾不可失去自由。没有互联网自由,谎言就可能成为集体意志,野蛮就可能被赋予合法性。先生英明。
第二个体会是民主则有光。先生把民主看作是人类文明发展的必然:“从专制到民主是自然的发展,这是人类历史发展的规律,谁也不能违背这个规律。”先生说,凡是专制都会阻碍社会发展,在民主问题上,中国是一个落后的国家,一点也不先进。
先生是对的。目前世界上接受民主的国家越来越多,国家领导人经自由的、竞争性的差额选举方式产生的国家已达到三分之二以上。只有民主才能代表文明,专制统治必将被民主政治所代替。中国不能背向文明而行。
第三点是共享文化则有光。先生反对把文化分为东方和西方两部分,认为“文化一定是多种文化的混合。单元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就不能继续发展了,要有外面的文化来嫁接。现在世界上各个地域和地区的全球化加速融合,文化也在相互融通,“大致从18世纪开始,不知不觉发展成为不分地区的国际现代公共文化,由世界各国共创、共有、共享”。
先生批评了季羡林提出的“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之论,说世界文化的接力棒传到中国来了。先生表示不参加这些讨论,他说文化流动不是忽东忽西、轮流做庄,而是高处流向低处、落后追赶先进的关系。“河东河西”论是由“自卑综错”变成“自尊综错”,“没有任何事实根据,只是‘夜行高呼’的懦夫壮胆”。有研究认为,人确实是被制造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周有光先生一定是其中制作最精良的一个,他长寿至今111岁证明了这一点。
资中筠先生说,人老了一定要退出舞台,年轻人才是创造这个社会的主力,我不完全同意。中国的现状是老人家们还不能把启蒙的重担卸下去,因为欺骗和谎言还占据着人们的心灵,中青年的知识分子们出于种种顾虑,还承担不起这个社会责任。
记得年轻时读过高尔基的《伊席吉尔婆婆》,里面有一个名叫丹珂的英雄带领人们穿过幽暗森林来到美丽草原的故事。先生们,你们就像高举火把的丹珂那样走在前面,后面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跟随在你们身后。如果你们的火把熄灭了,我们将不知道走向何方。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