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在前进的路上就是做两件事——前进和拐弯。当我国政治改革和经济改革进入深水区后，面临诸多难题之时，也正如人行进在路上，前行需要勇气，拐弯需要智慧。自贸区的出现使改革有了一条新路，那么这条路将如何走好呢？为此，本刊编辑部邀请把酒临风、夜雨观澜、金玉其中三位专家做客“深度”栏目，纵横捭阖，发表看法。

从天津“自贸区”谈起

专栏小编：三位专家好，欢迎做客“深度”栏目。春节前是各地召开“两会”的时间段，政治和经济的大事都要拿到“两会”上讨论，所以人们格外关注。春节前天津召开了“两会”，本刊作为受邀的媒体与会采访。会上，天津自贸区的话题成为关注的热点，本刊记者对此也进行了采访，在这一期的“特别策划”栏目，以此为主题刊发了三篇文章。采访时，本刊记者采访了天津发改委、商委等部门的代表，但由于天津自贸区尚未获批，因此他们也不愿意多谈。既然他们不愿意多谈，那么今天我们多谈谈，纵横捭阖，谈谈各自的看法吧。
金玉其中：天津搞自贸区的想法早已有之，2008年国务院批准的《天津滨海新区综合配套改革实验总体方案》中就说到，“条件成熟时，东疆保税港区可以进行建立自由贸易港区的改革探索。”上海自贸试验区正式挂牌后，天津“东疆保税港自贸区”再度成为热门话题。2013年12月27日，李克强总理来到天津考察调研时提出，希望天津作为中国北方最重要的港口城市，在新一轮改革开放中争当领军者、排头兵，积极探索促进投资和服务贸易便利化综合改革试验，培育发展新优势。此后，天津市委书记孙春兰在强调天津2014年要重点抓好的7项改革任务时，第一项就是大力推进投资与服务贸易便利化综合改革和创新，建立贸易自由、投资便利、金融服务完善、高端产业聚集、法制运行规范、监管透明高效、辐射带动效应明显的综合改革创新区。由此看来，天津正在积极筹备自贸区工作，获批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把酒临风：有媒体报道称，天津已经启动“东疆二岛规划”，计划5年内投资五百至六百亿元填海造地40平方公里与陆路封关隔离的“自由岛”，是天然四周为海“封闭海关”完整区块的自由港自贸区，作为天津由保税港区向自由贸易港区升级的空间载体。报道称，天津自贸区方案定位主要围绕“推动贸易便利化”，“从国家战略高度出发，结合天津具体情况制定”。
夜雨观澜：从开放的角度看，天津是一个重点区域，既然长三角已有上海自贸试验区，那么环渤海地区自然也需要类似的改革区域，因此天津是最佳的选择。天津作为港口城市，与内陆交通运输便利，况且在内陆省市有23个无水港，据说这也是中央非常看重的一点。天津自贸区发挥内陆无水港的服务辐射功能，能够带动内陆地区的经济发展。
专栏小编：据有关人士说，天津自贸区的方案原本和上海差不多，后来吸纳了十八届三中全会的精神，方案有了修改补充，另外，李克强总理到天津考察后，提出了一些新的指示；全国自贸区建设是由商务部主导的，他们的意见很重要；这几个方面的意见在方案中都有体现。
把酒临风：天津自贸区改革的核心是投资与服务贸易便利化，只是名字和上海自贸区会有不同。据说，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对天津的综合审批、综合执法大加肯定，也特别强调政府职能转变。在政府职能转变方面，滨海新区正在筹建行政审批局，届时，涉及审批的程序都在一栋大楼里完成，只需要盖一个章，即行政审批局的章。滨海新区相关审批部门的行政审批职能，全部集中到行政审批局，现场办公，为全国首创。
金玉其中：在天津自贸区改革探索中，贸易和投资体制改革是核心内容。对上海、天津乃至中国经济而言，货物贸易已趋于稳定。接下来要在货物贸易便利化上进行探索，朝着降低通关成本，提高通关效率和通关服务质量，便利货物贸易、企业这个大方向走。
夜雨观澜：货物贸易便利化再有更多创新意义不大，最需要改变的是监管方式的改变，包括海关特殊监管区域的重新整合，提升功能。
专栏小编：从“自贸区”这个名字来看，与中国经济转型紧密相关，接下来的中国经济转型，会提高第三产业的比例，大力发展服务业。如果把自贸区作为一个对外开放的窗口，与国际市场、国际资源、国际需求对接，发展中国的服务业，促进中国经济的转型，这个意义非常巨大。
把酒临风：探索服务业的改革，将是天津自贸区的一个重头戏。天津提出，要紧紧围绕自由贸易试验区的申请推进金融改革创新，加快推进投资与服务贸易便利化金融改革创新、动产权属登记、外汇改革、融资租赁业发展、多层次资本市场建设等重点工作。在天津滨海新区政务网发布的《中共滨海新区委员会关于全面深化改革的实施意见》讲，深化金融改革创新，进一步完善金融市场体系，“以东疆保税港区和中新天津生态城为载体，扩大资本金意愿结汇试点范围，做好人民币跨境结算试点，积极争取银行机构开展人民币跨境双向贷款业务，建立人民币跨境流通渠道。研究制定推进投资与服务贸易便利化的金融改革创新配套政策。”看来，服务业的改革将以金融为突破口，带动全面改革的深化进行。
夜雨观澜：中新天津生态城在2013年初就提交了关于加强与新加坡的金融合作方面的内容，希望在现有的意愿结汇政策等优惠政策的基础上，争取更多金融业务的试点在生态城开展。
金玉其中：据说，天津自贸区将在于家堡建设金融区，完善载体功能。比如，加快跨境金融业务创新，支持符合条件的商业银行和企业在区内设立离岸业务部和离岸账户，支持跨国公司资金管理中心和财务公司开展离岸业务，探索适合保理业发展的外汇和外债管理模式，鼓励区内金融机构开展跨境再保险业务，等等。
专栏小编：天津自贸区情况大家谈了很多，接下来我们展望一下全国的自贸区吧，目前已有11个省市提交或者还在修改自贸区方案，2014年将有新的自贸区获批。那么，今年全国密集启动自贸区，将对中国经济转型升级和投资体系改革带来什么革命性的影响？
金玉其中：十八届三中全会特别是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以后，设立上海自贸试验区的目标越来越清晰。就是希望通过这么一个试验区的试验，通过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来为进一步扩大开放和改革准备条件。比如，对投资准入领域变革。目前全球投资规则正在建立，中国如果不主动加入将面临被边缘化的危险。上海自贸区先行改革，正是对投资体系以及与之相应的监管体系的改变。
把酒临风：整个自贸区的建设任重而道远，而能否推广就看试点能不能成功了。要说带来什么革命性的影响，我看是用建立试验区的方式以开放倒逼改革，具体的路径是参与全球高标准投资规则的形成过程，用全球高标准的投资规则包括其透明度、便利化以及监管能力的要求，来倒逼国内的投资准入管理体制改革，变“重审批、轻监管”为“重监管、方便化”。
把酒临风：我觉得，自贸区的试验最终要改变的是政府治理能力。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决定》指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什么叫现代化？如果纯粹从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来讲，要发挥市场资源配置的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的作用，那么政府经济治理体系的现代化，就是透明度。一个透明的市场管理体系，一定是现代化的。自贸区的试验，并不是给优惠政策，而是通过改变投资审批规则，厘清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改投资审批制为备案制，增强其事中和事后的监管和服务能力，在某种程度上是削减政府的权力。

改革进入“深水区”

专栏小编：说到政府职能的改革，自贸区担当起了试验区，力度能有多大，现在正在探索。其实，自贸区掀起的改革，对政治体制改革也有相当的分量。接下来，请三位专家谈谈这方面的看法。
把酒临风：现在大环境倒逼中国不得不动起来。以TPP为代表的新一轮区域安排谈判创新了国际规则，并且越来越有成为主流的趋势。这些新规则与WTO相比有着质的区别。在WTO框架下各成员方遵循自愿原则，与贸易有关的投资才具有约束力；但在这些新规则中，所有投资都要受约束。中国面临一个机会，就是能不能接受全球投资规则制定过程中的高标准？而高标准的“透明度”的重要要求，就是对投资准入实行负面清单管理。
夜雨观澜：这种新的投资规则对中国现行的经济规则造成了巨大冲击。从政策体系来看，以前知识产权保护和劳工标准，是完全在一国范围内、经济主权关系独立、自主决定的。但在新的国际规则下，这是一个国际化的多边强制性规则。这会倒逼国内政策体系改变，使其靠近国际化。在经济管理模式转变方面，负面清单管理冲击的是政府对投资的审批制，从原来的核准制变成登记备案制，不存在审批制，能做的投资不再需要政府审批，只需要备案。新规则要求的是双开放，由边境开放到境内开放。中国以往的开放都考虑在边境开放，只停留在海关层面。而境内开放则意味着全面开放，境内真正意义的开放。此外，新规则中的国企竞争中立规则也会带来不小的冲击，它要求政府在面对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外资企业时保持中立姿态，政策不能有偏差。这将对国内的产业政策带来挑战，冲击国企市场独大的地位。
专栏小编：中国现在已经到了改革深水区，到了转型的关口，以往的办法不灵光了，因为现在涉及到了体制和制度，那么接下来的改革必定会对体制和制度进行改革，而自贸区就是这样一种改革的尝试。对此，你们是怎样看的？
夜雨观澜：中国经济改革到了体制、制度改革的深水区。这种深水区作为一个国家经济发展之本，要倚重于人民币与国际诸货币全面兼容。然而，我们经贸的“中国特色”，与全球各国经济发展悖论，若是不改革就有可能全盘皆输。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就是虽然中国进行了30多年的改革开放，但是体制与全球绝大多数法治国家、发达国家依然大多不兼容。不进行改革，政府主导投资式经济的模式不可能改观；不改革，土地财政依赖症不可能摆脱；不改革，中国股票资本市场就永远在2000点前后徘徊；不改革，中国制造就一直停留在低端制造品，无法生成“服务业”的高端价值链生成，以及中国30多年的出口创汇“大环境”与苦力交换外汇的路将越走越窄。自贸区的创立，是现实倒逼机制的建树和实践结果。从中国改革开放的实践证明来看，谁先改革谁就会得利。所以说，当下中国，自贸区无疑是深化改革、发展经济，最有效、最大的体制和制度的红利。
把酒临风：这次新的对外开放我们做好准备了吗？我看未必。比如，服务业的开放，涉及的已经不是关境上的事，涉及到关境内几乎所有部门和领域的法律法规。中国若是服务业开放，就得有承诺，就得有改变。你不能在多边、双边、区域性的谈判中，达成了服务业开放，对部门和领域都做出了明确承诺。但是在投资市场准入的时候却无法落地。所以，现在讲进一步扩大开放的核心问题，是解决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问题。
专栏小编：改革进入深水区，需要通过制度创新来创造新的环境，通过制度的创新释放制度的红利和开放的红利。那么，在你们来看，这些制度的创新都包括什么？
金玉其中：改革进入深水区怎么搞？自贸区就是一个试验品。自贸区实际上是为下一轮的深化开放在体制机制上的一个创新。这个试验区主要是通过制度的创新释放制度的红利和开放的红利。试验区的一个主要目的和中心也是围绕着转变政府职能，放开投资领域的审批，投资贸易便利化特别是服务贸易方面的准入和金融改革方面进行试点。其中关于外商投资领域的一个主要的管理方式是以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的方式提出来的。另外就是贸易便利化方面，无论是各个监管部门都大大采取了简便放行的方式，同时在加强执法和监管方面联合的执法和监管措施，进一步方便试验区企业的经营。在服务贸易领域方面，我们开放会计、金融、咨询等等。
夜雨观澜：我也以自贸区为例来谈谈。自贸区担负起改革创新重任，能否成功取决于政府职能转变。这方面就是实行负面清单管理模式，即政府定出一个投资领域的“黑名单”，名单之外“法无禁止即可行”。有消息说，试验区域内将暂停实施外资、中外合资、中外合作企业设立及变更审批等有关法律规定。甚至有关投资方面的几十条法律，上百个法规规章，在自贸区内不再适用。更有分析认为，自贸区内将有可能按国际通行惯例不再设立党团等组织。
把酒临风：目前，现行中国全国基本企业所得税与欧美发达国家之比偏高很多，税率是25%，如果参照香港、新加坡和国内西部大开发、深圳前海的“经验”，自贸区选择所得税率很可能也是15%左右，但这与TPP、TTIP之中的成员国间贸易商品“零关税”依然有一定的距离，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税率定位，你面向国际必须要把税率降下来。另外，还有一个汇率与风险的兼容与控制问题：国际货币兼容体系构建。亚洲最发达国家日本、韩国、新加坡、东南亚国家及我国台湾省在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后，都尝试过汇率市场化，但由于经验、能力与经济实力不足，开放到一半，就积聚起巨大的债务与泡沫，短时间内泡沫又破灭。事实上，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后发国家成功地进行彻底的汇率市场化改革，甚至发达国家也风险重重。日本汇率彻底放开结果是泡沫上升而导致近20年的通货紧缩，欧元至今超过十数年，也禁不住主权债务危机的连续轰炸，只能从高位上掉下来。
夜雨观澜：确实，人们最担心的是，人民币重蹈东南亚与日本货币泡沫覆辙。但不改革金融、货币又找不到出路，有媒体披露，自贸区内先行试验人民币及资本向多个国际货币开放，在此基础上实现企业法人可在自贸区内自由兑换诸国际货币与人民币。此外，自贸区拟将作为中国加入TPP的首个对外开放窗口，将在泛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谈判与之对接，待TTIP再上路。可以说，没有与国际货币兼容，自贸区就无所谓成功。
专栏小编：我国是由计划经济转轨而成的市场经济国家，采用的是一种渐进式改革。今天我们开始进行自贸区试验，这是中国经过35年改革开放后的一种重新审视，也是与国际社会接轨的一种必然选择。为了将这项改革义无反顾地进行下去，你们认为当前最迫切要做的是什么？
金玉其中：“渐进式”是中国特色，每隔一段时间中国都需要进行一次改革。当年“摸着石头过河”搞改革，与国际接不了轨，现在搞自贸区试验，上升到政治体制的改革，用法律去做保障，这是一个巨大的跨越。如果说政治体制改革是市场经济改革的动力，那么法制便是政治体制改革的核心，要想真的像十八届三中全会公报中所说的那样，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那么法制的建设是迫在眉睫。
夜雨观澜：中国过去三十多年的改革一直以经济为重点，走到了今天经济开始增长乏力，中国企业在国际舞台上也缺乏创新和竞争力。要改变这一切需要我们有勇气去改革，要用智慧去改革。我们改革前三十年重点放在经济改革，后三十年重点要走向政治体制改革。我看到有学者讲，政治体制改革要两步走，第一步就是法制社会和宪政制度的建立，第二部就是民主的建立，未来的30年，如果没有政治体制的改革，如果不能真正建立一个法制的国家，那我们的市场化是永远不可能建成的。吴敬琏老先生也说，政治改革有三个最主要的组织部分，一个就是建立法制，第二就是推进民主，第三是实现宪政，这三个东西是互相支持的，没有法制的话，这个市场一定到处都是骗子，一做生意就被人骗了，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这个市场根本无法运转，所以这个法制是一个非常迫切的事情。他们讲得非常好，我很赞同。现在搞自贸区，就是讲法律、立规则。从国际社会里面学习人类社会都共同应当遵守，而且实践证明也是有效的一些游戏规则。
把酒临风：中国的改革经历过痛苦摸索，遭受过惨痛教训，但也收获了巨大成果，每一次改革的蜕变都在赋予市场这只无形之手更大的力量，也让我们感受到还没有任何一种经济制度比市场经济这么有效率。今天，我们搞自贸区，通过这个体制的创新，确立与国际接轨的市场经济体制，如果不能很好地完成这个改革的话，那么正如经济学家张曙光所说，一场危机不可避免，那么如果能够完成，那好，中国人万幸。
专栏小编：三十多年的经济体制改革令中国成为了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货物贸易国。将来中国会如何呢？还要看这新一轮的改革效果。中国已经有了一个黄金十年，为什么不能再有一个黄金十年？前进需要勇气，改革需要智慧，且看自贸区的改革创新吧。好，今天谈话就到这里，感谢三位专家的参与，我们下期再见。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