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本之殇
6月28日,星期五。张健坐在位于济南黄台物流货运市场的办公室里。
十几天来,张健的心里一直不平静,因为他的几个朋友合伙开办的一家快运物流企业倒闭了,而且这是他最近所看到的第4家倒闭的物流企业。这让张健的心里很是悲凉和惆怅。
其实,张健所经营的汇发快运公司与那些倒闭的企业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以零担和专线运输业务为主,由于近两年的物流市场不景气,货源在不断减少,企业仿佛像只病鸭子,精气神一天不如一天。
“今年上半年的业务量已经又下滑了近三分之一,而人员成本在年初就上涨了大约15%,运价也提不上去,再加上那些意想不到的罚款,已经没有多少利润了。”
“唉,全年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张健对未来充满了悲观。
张健从事物流业已经有十多年的光景,他一直有这样一种想法,虽然辛苦一些,但能挣钱养家终归是好的。可是近两年来的生意日渐萧条,对于这个行业他也渐渐失去了信心。
“很多同行都因为利润太低把车卖掉转行了,市场不好,不能守着这棵歪脖树吊死吧。”张健陷入沉默想着心事,“我们这些还在运营的企业只是硬挺着,但日子都过得很艰难。”
悲伤和惆怅时不时地撩拨着张健的神经,企业的惨淡经营,使那不好的心情写在紧皱的眉头上。
与张健一样从事物流快运的刘勇对于现状有一本更为详细的账:他所在的公司共有车15辆,一年下来车的保险费就要30多万,燃油成本高达35%左右,路桥通行费占10%~15%,员工工资占15%,轮胎和配件费成本超过10%,此外,占比8%的折旧费和5%的保险费一直保持不变,加上税费、管理费用及一些隐性成本如罚单……一年下来,根本赚不了几个钱。
刘勇说:“现在接生意就如同走雷区一样,特别小心,不能出一点差错,否则一单出问题,一年真就白干了。”
“今年房子的租金与去年相比上涨了5%,工资成本也上调了10%,各项成本都在一个劲儿地嗖嗖往上蹿。10年前每月花1000多元就能雇到装卸工,现在像我们这种小地方也涨到三四千元,但是运价与这些成本相比却未能成比例增长。这样一来,挤压的只能是利润,我们现在净利润率不到5%。”刘勇说,“今年的接单即使与去年持平,但是上涨的成本已经将利润吃掉一大部分,能够保本已经相当不错了”。
其实,生意不好,心里烦躁已有几年了,与当初相比,如今他已经淡定多了。“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呵呵,姑且这么混吧。”刘勇苦笑着。
“除了运输以外,我们公司还做其他诸如报关、报检、仓储之类的业务,若单靠运输业务,企业根本无法生存下去。”让刘勇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他与张健相比多了些延伸业务,这些业务带来的利润,聊解了无米之炊。
“在物流业这个行业里,最难过的还是跑运输的,尤其是只有几辆车最多几十辆车的中小运输企业,利润很低,且这种利润一不小心就会被丢货等吃掉了。”张健说。
“有些成本我们企业是能担当的,也是该担当的,毕竟开门做生意,这个我们都懂。”但是让张健和刘勇同样备感痛心的是运输路程中的乱收费和乱罚款,“我们在这个行业闯了十多年,公路上的乱设卡、乱罚款、乱收费现象越治理越严重,就像韭菜一样割掉一茬,紧跟着又长一茬,说是治理他们乱收收费,其实是修理我们这些跑运输的人。是个穿制服的都能把我们的车拦下,找个理由就开罚单。”刘勇痛心地向记者诉说。
“我们单位那些跑运输的司机都说自己像小羊羔一样,被逮到了如果不反抗、不吭声可能会少罚一些,稍有问询或是哭穷哀求,马上就会遭到呵斥,换来的是更多的罚款。”刘勇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据中国物流与采购联合会的统计显示,对以运输为主的物流企业而言,路桥费占到了运营成本的20%~30%。对快递企业而言,路桥费占到公司运营成本的50%左右。
上海某快递企业外宣部的宣经理透露,一年摸爬滚打下来,除了设备、人员这些固定的支出以外,其余的也就交了税了,一年要缴纳200万元所得税、300万元增值税、50万元营业税、35万元流转税附加、15万元的印花税、契税,还有330万元左右的社会保险费。还有一些城建税、教育费附加、车船税,每年5~8万元。像我们这样全国知名的快递企业能赚的仅仅是几百万,如果有大的设备投资这一年就基本没有剩余了。
让宣经理更加郁闷的是,上海作为营改增的试点企业像他们这些以运输为主的企业,公司的税收相比以前是增加了,增幅在20%~25%,仅上海公司每年要交的税比以前就高出了好几百万元,这样的涨幅实在是让企业有些吃不消。
宣经理说,现在总在强调“营改增”的长期利好因素,但是像我们这种民营企业,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那么长远,现在经营成本这么高,过了今年不知道明年的情况,什么时候倒了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短期成本又增加了……
即便是乘着电子商务崛起这股强劲东风的快递业,虽然近年来业务量呈每年50%的快速增长,但一些中小型企业也并不好过。网易财经从相关行业协会处了解到,由于这几年快递业通过价格战血拼得厉害,行业利润率已从2005年的近30%,下降到现在的5%左右。
从EMS的招股说明书上可以看到,2009~2011年,该公司实现营业收入196.40亿元、225.11亿元、258.85亿元,净利润为2.37亿元、5.00亿元、9.02亿元,虽然净利润率逐年提高,但最好的2011年也只有3.48%。
像EMS这种国企的利润率尚且这么低,一些不具备资源优势的民营企业就更差了。上海服务协会一位人员透露,今年以来,以运输为主的中小型公司倒闭并不罕见。
然而,也有好消息传来。据悉,8月1日起营改增改革将从区域试点扩展到全国范围,而根据税务部门的测算,截至目前各地已确认试点纳税人104.26万户,其中交通运输业47.71万户,部分现代服务业56.55万户。2013年营改增将为企业减税1200亿元,其中以中小企业为主的小规模纳税人和个体户平均减税幅度更将达到40%。
为了让减税政策给企业带来实质性的利好,各地此前都已经完成了营改增后对地区企业税负影响的模拟测算。而对于部分试点后税负可能上升的企业,地方也已做了精密的测算,如河北省对石家庄新华区千余户营改增涉及企业的测算结果即显示试点后预计增加税负的企业将不超过7%,其他一些地区该比重更低至5%。且对于这部分企业,地方也已根据此前上海和北京等地试点相关经验从地方财政中安排了补贴资金,以帮助企业迎接改革。但愿新一轮的营改增能为更多中小企业带去利好。
被搁置的政策
这些年来,“成本高”“税负重”“融资难”等已成为描写中小企业现状的词语,至今还在延用着,也许那些在困顿中挣扎的中小企业业主已经无心或无力来计较这些问题了,他们已经习惯于在法规之外去寻找生存的路径,比如“超载”“闯卡”,甚至行走于“偷税”和“民间借贷”这样的“钢丝”之上。
时间一直向前不曾停歇,经济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但是没有解决的问题,现在依然存在,一个长时间存在的问题也会存在变异或是“生”出更可怕的问题。
那些存在物流圈里的顽疾似乎在固化,比如说被媒体称为“万恶”的高速公路乱收费问题,国家虽然一直发文进行调控和治理,但是那些已经超过收费年限的高速公路还是依然收费,那些假借公名谋私利的罚款还在继续。
与一直未能根治的公路乱收费,乱罚款相比。那些最终被搁置的“政策与规划”更让物流业伤心,曾经被称之为一剂猛药的中国第一个全国性物流业专项规划,即《物流业调整和振兴规划》,整体实施情况也不过是落得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物流业调整与规划如今能看到些许痕迹的也只有借物流园区之名产生的那一块块荒地罢了。中国物流学会会长何黎明表示,当前物流各环节税制不统一、税负偏高,城市交通管理与物流业发展矛盾明显,物流企业面临较重的罚款负担等问题仍十分突出。
如何营造有利于中小企业发展的环境,加快政府职能的改革势在必行,特别是要改变政府部门多头管理甚至于多头扒皮的状况。对此,上海现代服务业联合会周禹鹏会长有着更为深刻的体会:“中小企业中民营企业占据大多数,其中不少企业又是伴随着信息技术和互联网的发展应运而生的,具有业态新、技术新、模式新、机制新的特点,企业的经营范围又常常是跨界的,这就很容易与现行政府条线管理的体制发生摩擦和碰撞。”
在周会长看来,对于加强中小企业,国家大的宏观愿望一直未曾改变,各地的政府部门也是制订了相当多的扶持中小企业发展的政策,但是由于贯彻中的种种问题,企业往往都不了解甚至不知道这些政策。他举例2012年上海市政府发布了关于贯彻沪府的98号文件,旨在落实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支持小型微型企业健康发展实施意见的细则,但是直到今天,还有很多中小企业并不知晓。
对于处于经济前沿的上海,一项政策的贯彻尚且如此,其他地区甚至整个国家对于相关政策法规的贯彻与落实就不得不打上了问号了。
显然,谁都能看得明白,解决经济领域的种种问题,落实各项利好的政策,政府的改革无疑是当务之急,因为要实现美好的目标,要解决很多关键的问题,体制的症结已经成为最大的障碍。
中小企业似乎是“庶出”,利益集团似乎是“嫡出”。中小企业与体制内那些凭借占有资源而发展壮大起来享有优惠政策的利益集团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再遇到官僚体制,所以,对于那些落实利好于中小企业的政策往往是口惠而实不至,而对于那些有利于利益集团的文件出台与下达之快,几乎无任何“搁置”与“障碍”。
如何改变这种亲疏远近的现实,消除其中的体制性障碍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
做大只是梦想
尽管物流业对于制造业和社会的贡献一再被上升到战略的高度,尽管人们一直对物流业有着美好的愿景,甚至曾有人还在高喊物流产业将开始新的一个“黄金十年”,但不可忽视的是,物流这个产业浮华的背后隐藏着“花钱赚吆喝”的尴尬现实。
一位仓储业人士透露,整个物流行业的平均毛利率由2002年的30%降低到了10%以下,已进入微利时代,目前仓储企业普遍的利润率只有3%~5%,而运输企业只有2%~3%。据全国重点企业物流统计调查数据显示,2013年1~2月物流企业主营业务收入同比增长34.6%,成本增长39.6%,利润额同比下降8.6%。
中国物流企业绝大部分属于中小企业,乃至个体户。据交通部门统计,目前中国物流市场中,车辆在10台以上的公司,比例不到10%,车辆在100台以上的不到3%,只拥有一台车的个体运输户占了将近40%。
据了解,由于生产性服务业与工业是一种相互依赖、共同发展的关系,因此工业制造业的生产规模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社会物流的需求规模。在采访中,一些传统的运输、仓储、货代企业反映,随着物流需求的下降,企业面临极大的生存压力。一方面受国内工业生产和外贸下滑的影响,全社会物流实物量增长缓慢,导致物流企业业务量规模缩小、物流服务价格低位运行,业务板块利润空间受到进一步压缩。另一方面,在竞争加剧、人力成本、油价、税收提高等多种因素的共同影响下,物流企业的运营成本也在不断提高,企业的单笔业务利润在不断下降,企业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小,不少物流企业已经处于亏损状态。
据智研咨询统计:物流业主要成本依然呈高位运行状态,人工成本的压力相对较大:由于燃油成本和人工各自占到物流企业总成本的40%和20%左右,所以燃油和人工成本的下降或者说稳定将直接影响物流行业的盈利空间,虽然经济下滑趋势带动物流需求下行明显,但燃油价格的高位运行和人工成本平均15%~20%的增速使得物流企业利润率水平持续走低。企业燃油成本相对去年增幅不大,但人工成本预计仍然保持一定的涨幅。
在巨大的成本压力下,加上物流行业增速的整体回落,今年以来,物流企业只能继续依靠微薄得可怜的利润维持生存。实在维持不下去的,只能黯然退出。
记者从多家物流企业了解到,今年这些企业的利润率大多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下滑,有些下滑幅度超过40%,扣除成本,公司的毛利率大概在12~15%之间,净利润率则更低,5%已相当不错,且鲜有5%以上利润率的企业,部分企业仅能维持不到1%的利润率。
以深圳为例,2013年上半年深圳市物流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很多小企业倒闭,主要原因在于竞争太激烈。据《2013年2季度深圳市物流业统计报告》显示,今年上半年深圳市物流业增速全面放缓。其中,物流业增加值为481.82亿元,增速较去年同期回落7.62个百分点。
恶劣的经营环境和叠加在一起的运营成本是中小企业面临的主要问题。据调查显示,50%以上的中小型物流企业企业主对当前的经济环境持悲观态度,60%以上的企业主不否定即将出现的倒闭与并购格局。从2011年延续至今的中国经济增长速度放缓,市场环境恶化迫使众多中小企业面临愈发激烈的行业内竞争,部分企业对自身的可持续性发展感到担忧,悲观情绪较为浓重,中小企业的经营管理能力将进一步受到考验。
在今天,如果说如何做大中小企业,像是一个冷笑话,大多数的中小企业默默地承担着上述所提到的种种问题,对于主动出击以及谋求市场的需要显得力不从心。
在调查中,也传递了另一种信号。对于多年来有着良好根基的物流企业来讲,他们更希望市场竞争的风暴来得更猛烈一些,以从中寻得一些机遇,而对于众多在风雨飘摇中的中小物流企业来讲,这场暴风雨只会加重屋漏偏遇连阴雨的境遇。C